雲的味道


排灣族人相信「話」 是創造任何可能的因子,每一個孩子還在母親的懷裡,就開始用神話故事吟唱哄嬰兒入睡,每一個母親口中的神話故事、耆老們聚集的傳說與民謠,就是一種生命價值的延續。排灣族人也相信「語言」是賦於能力的,就從一個人對漂亮女生的形容說起,一般人可能會用「bulabulai aravac sun 」(直意為你非常漂亮),形容外在看到的樣子;但排灣族的老人家可能不會用「bulabulai」稱讚女生的漂亮,而是用「samiling aravac sun」(妳好傳神、妳很神話),miling字根是永久,長遠,傳說等;如milimiling意思就是神話故事。形容一個女生「samiling aravac sun」(妳好傳神、很神話,後來人就意為漂亮),自然說的不只是外在的美麗,而是期待她的漂亮一生是長久,並且是內涵、有故事的生活態度。
台灣原住民的語言太豐富了,就單從自己排灣族的視角,就感受族語太有魅力了。語言就如排灣族人陳述一件事的豐富,用「maru mulimulidan anga a pinadjaliman」意為就像琉璃珠串的豐富吸引人。因為每一個排灣族人明白掛在胸前的長長琉璃珠串,每顆珠子都有不同的名字與不同神話故事,一件事的多元、豐富、美好,可以用長長久久的時間陳述都說不完似的;語言就如琉璃珠串的多彩、豐富,感覺排灣族語就是如此般的浪漫。
也因為這般的認識,當族語文學於2007年,第一屆從政治大學主辦開始,我有慶參與彩虹般的族語文學獎,學習觀察、紀錄部落生活,從彩虹的這端眺望彩虹的那端,看見台灣原住民族語的五彩繽紛,也在這彩虹橋上篤定族語的腳步。二十初頭從神學院畢業,進入屏東排灣族的部落教會牧會開始,就沒有離開過部落。從最初站在講台用族語講道時,台下耆老們常常因為我的一句族語哄堂大笑;我心裡有個承諾「族語成為我的強項」,成為可以說,可以記錄,也可以留下傳統的美麗。時間一晃,我還來不及紀錄耆老們的故事,我也成為台下的耆老了。而族語文學獎,是我的彩虹橋,讓我有機會靠近雲,體悟雲的味道。
族語文學獎的第一篇作品是《孤兒》新詩;從小因為父親生病早逝,我們三位姊妹都還是國小學生,沒有任何國家福利的當時,媽媽為了生活必須跑林班轉錢,兩三個月才能回家一次,我們三個小女生經歷孤兒般獨立生活,用自己生活的經歷「孤兒」為題。文章以文化素材為梗,如小時候在溪水捉螃蟹、青蛙時,親眼目睹過努力往上游的溪裡的虎婆魚、不怕撞擊的枷苳樹、越冷越美的百合花、傳說的林鴞的素材,成為新詩作品的內容,獲得教育部族語文學獎–新詩類的優選。因為得獎受激勵,更用心在耆老們口中詢問有關部落的遷移史或者耆老印象中的傳統或神話故事。
得獎的第二篇作品是《秋谷秋谷與卡拉魯拉魯》屬於小說類;是自己母親口說的傳統故事,刻意用逐字記錄,因為耆老的音聲很有表情,就如說故事時身歷其境的,母親邊說邊擦淚水。這個故事因為是排灣族人各部落耳熟能詳的故事,認為有保留價值,後來延伸得獎作品,編成兒童族語、華語對照之繪本,並於2018年2月出版。如東華大學原住民民族學院前院長童春發牧師於本書之推薦書提到:「從囗傳故事與文化整體價值的面向來想,除了表現語言功能之外,其內容本身隱含着攸關排灣族的思想、信念、記憶、教誨、倫理規範、社會秩序、人地關係、性別概念、生態知識、集體意識與情及神聖時空概念。《秋古秋古與卡拉魯拉魯》 是相關排灣族好女人生命意象與千錘百的過程。雖然最穩定的家園起了變化,最溫馨的部落變得冷酷;雖然無法從母體環境得到現實的援助;雖然親屬與鄰居無能為力來分擔,姊妺兩人依然時來運轉珍惜任何的可能性。」
(註腳:摘自童春發教授於本繪本之序言,推薦文可參閱「魯夢歌網誌: http://paiwan.com.tw/ljumeg/?p=2171」。
因為認為每一個生命的經歷都是資產,就在自己牧會的教會中,因為教會有部落課輔班,也有老人關懷聚會,自己喜歡說故事,就定時有孩子們聽故事時間,族語繪本是個有力的輔助。說故事時間,也常常需要借助名著繪本故事,心想如果名著繪本故事也可以用自己的語言說或族語閱讀,應該更美。有股衝動用名著說故事時,讓耆老們有機會聽到排灣族貴族之外的其他王國世家的故事,就這樣我嘗試投稿兒童名著故事之翻譯文學獎。
得獎作品有《灰姑娘sadirilla》與《國王的新衣》兩篇作品。只是翻譯外國文學作品,會遇到文化差異上的專有名詞而需要創族語新詞。在翻譯的原則,信、達、雅下要忠實原文又要通詞達意,且要文詞優美,確實不容易。例如童話故事常出現馬車,但排灣族沒有馬車,就必須創詞,且創詞也考驗翻譯者的表達是否符合「信達雅」原則。 又如『灰姑娘』篇的翻譯作品,直意灰姑娘就會失去本文的意義,意譯(解釋意義)文章又會不美了,翻譯用字的選擇高難度;本篇就參考灰姑娘的原文,最後決定用音意sindirilla(有譯本翻仙杜瑞拉)為主題,覺得自己的選擇有時代性,往後的台灣原住民學子,對sindirilla這個個是就會直接連結於排灣族語,有種因為文學獎讓排灣語和國際語言接軌的感覺,同時也希望有朝一日,台灣原住民的故事也會豐富全球故事的內涵。
而另一篇翻譯文學作品是安徒生兒童文學名著《國王的新衣》(vaquan a itung nua mamazangiljan)也是一篇幾乎每個人耳熟能詳:傲慢的國王穿著「只有聰明人看得見」的華服、實際上是光著身子上街巡視,百姓不敢對國王的權威給於指正,最後讓單純的孩子揭穿國王被自己、被群眾欺騙的真相。故事中用現代人知道掌握權力且自大的人「國王」一詞,「切勿自以為是」揶揄意味;排灣族過去社會階級的傳統裡,所有的故事幾乎都是來自頭目貴族家的口述故事,而翻譯《國王的新衣》則提供平民角度的故事觀點,對習慣以頭目為主的排灣傳統故事,對族人而言是一種突破。同時《國王的新衣》類似的排灣族故事也有不少可以對應。如琉璃珠串項鍊,有一顆珠子稱作makacaingaw(俊傑之珠),故事是說一對相愛的青年結婚生子,孩子卻是「柚子」,部落的人譏笑他們是「柚子父母」,於是夫妻將孩子藏匿在箱子裡。但是過些日子,柚子旁出現很多makacaingaw,那些珠子化成人的手腳並與柚子連結,最後柚子成為「男孩」,男孩長大後俊美又智慧,成為受到敬重的人。這個故事傳達不得輕看自己也不能看不起別人的道理。排灣族故事與《國王的新衣》,故事裡隱藏人生教導的寓意,也在故事形塑部落珍貴「真」價值。另外,參與原住民族語言研究發展中心之「台灣原住民族16族繪本」的排灣族翻譯,如小王子故事繪本、羅密歐與茱麗葉故事繪本翻譯,是另一個讓自己感到「心流」的志業。
知道雲的味道,因為雲在我的眉梢走動;雲圍繞我,雖然無法用雙手擁抱雲,卻深深地知道雲的味道—一種靈氣語與能量的賦予。族語是生命的雲,雲閃過你的眼眸,停留在髮際,傳統的神聖、話語的清流,熟悉雲的味道,用族語裝滿生命的雲,使靈魂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