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阿該 阿姨』

ina muakai ◎作者:蔡愛蓮牧師
那天,Ina i muaka(muakai,音母阿該,排灣族女子名;ina是與媽媽同年齡婦女之尊稱)問我:「妳是牧師是嗎?」我笑著回答:「不然我應該是誰呢?」其他人聽了也笑成一團,因為母阿該阿姨平時都把牧師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親密對待,突然問我這個問題,令人突兀也感到好笑。一會兒,她似乎回神,也靦腆的笑了。我轉過頭,心裡很難過,看到母阿該阿姨好心疼,看得出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 已經七十幾歲的她,高高瘦瘦的,硬朗挺直的身材仍然沒有改變;五個孩子都各個成家,雖然子孫滿堂,但母阿該阿姨一樣勤快的過著快樂的農夫生活,噴農藥、剪枝、養豬、養雞、養鴨……樣樣都做。 有一次,她想奉獻自己養的雞,就邀我跟她一起去芒果園裡的雞舍挑選。看到好多各式各樣的雞種,生蛋雞、鬥雞、土雞……,她說:「牧師,妳喜歡哪一隻?我會叫我的家人抓兩隻放在籠子裡,送到教會給牧師。」他們家奉獻自養的雞,幾乎都是送一公一母,他們認為這樣奉獻才完整。 記得十幾年前,我剛到這間教會時,他們夫妻開始每年都將愛文芒果收成之「初熟的果子」奉獻到教會,並且強調,能收成是上帝的幫忙,拿出來分享給大家,會讓神的祝福ina muakai 2延伸。不僅如此,他們也會在最後一批芒果裡,保留一棵不噴農藥、自然熟成的芒果,帶到教會與弟兄姊妹分享。他們家裡有的,牧師家裡也一定有;即使幾年前,母阿該阿姨的丈夫過世後,她仍然如往常的,把教會牧師當作自己的家人一樣關照。 有一天,母阿該阿姨頭痛到好像要爆裂,因而住進醫院。經過一連串檢查後,醫生宣判她得的是老人失智症。她常常忘東忘西,同一句話有時會重覆又重覆的說,不時問周遭的人:「請問你是誰?」只要出了家門就問:「我現在是在哪裡呢?我忘了要去哪裡……」等等讓人無奈又不知如何應對的話,甚至忘記回家的路怎麼走,常常被部落的小朋友牽著帶回家。 醫生叮嚀,失智的情況會越來越嚴重,我們也真的看到母阿該阿姨失憶情形每況愈下。但是,不解的是,生病越來越嚴重的這兩年,每逢愛文芒果收成時,母阿該阿姨總會清楚記得要送芒果到教會。 最近,母阿該阿姨又來了,這是今年第一批芒果。她一早到教會來,很滿意的從布包包裡取出芒果,一顆一顆放在桌上,嘴裡還碎碎唸:「知道牧師喜歡吃芒果,感謝上帝幫忙今年有好收成……」 離去時,我感謝又感謝的搭著她的肩,護送她到門口,還跟她確認:「妳知道回家的路嗎?」然後看著她離去。但過了不久,卻又聽到她拖曳著拖鞋的腳步聲。 「阿姨,妳怎麼又來了?」她又小心翼翼的將芒果一顆顆放在桌上。我除了謝謝她,也再次叮嚀:「不可以再送來了喔!現在芒果價錢很好,先賣給別人,等盛產時我們再多吃一點。」交代再交代後送她到門口,但是沒多久,她還是來了。那天,她不斷重覆相同的動作,回家拿芒果,再送芒果到教會;桌子已堆滿了她送來的芒果。 這天,母阿該阿姨又來了,帶著一朵黃花親手交給我,說這朵花好漂亮,是她老公還在世時自己種的,今年終於開花了,要送給牧師欣賞。母阿該阿姨什麼都忘了,卻記得也如此堅持要分享芒果及美麗的花朵給牧師。 如果人老了,得了失智症,頭腦記憶體容量越來越小時,小到無法再記得回家的路,不知道什麼會是我們永遠的記憶……。 《2013/5/19日 公報刊出》

失去聽力,但沒有失去上帝

春妹作者是 蔡愛蓮(屏東獅子)

今年七月,春妹剛度過四十三歲生日,她分享感言時說:「雖然鼻咽癌讓我失去聽力,嗅覺與吞嚥功能都損壞了,但我沒有失去上帝。」 春妹,一個150公分嬌小個子的漂亮女人,濃眉大眼、鵝蛋臉清秀嫻淑,人很文靜,看起來與世無爭,跟她談話只見她靦腆的笑,說話聲音溫柔細小,要很專注才能聽到她的聲音。春妹平常除了照料四個孩子外,還在教會負責許多事工,是牧師的得力助手,尤其她有一雙巧手,在部落裡為支持單親媽媽的協會工作,提供婦女染布創意教學,她就是那默默畫上細膩圖騰的巧匠。而今,很難理解神為何讓一個單純、認真又愛主的人陷入病魔的交戰中。 春妹回憶兩年前發現病況時,當時她總是鼻塞,原以為是感冒,看診幾次,醫生認為是鼻竇炎,吃藥即可。雖然沒有特別症狀,但是,漸漸的晚上就無法躺著睡覺,躺著就很難呼吸,有時整晚就坐著睡到天亮。後來到大醫院徹底檢查,沒想到卻得到醫生殘酷的宣判──鼻咽癌,而且已是第三期。醫生嚴正建議,必須儘快接受治療。 惡訊來得太快,讓春妹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問「為什麼是我?」就必須展開一連串的療程。她告訴自己,深信生命中的每一件事,必有神美好的心意;雖然錯愕,但她告訴自己不要害怕,要靠主勇敢。回想前幾個月剛送走同樣病況的姊夫,長時間隨側陪同姊姊照顧的經驗,她相信這是神給她機會,以致在得病後不至於慌亂。 丈夫長期在中部工作,四個孩子也還在就學,但治療一刻也不能等,因此春妹在自己還有體力時,每每獨自開車兩個多小時往返醫院看診;每一次平安回到家,她就無比的感謝神。 醫生說,化療過後休息幾週,接續又要一連串的電療,春妹非常清楚艱辛的療程,也有心理準備可能會有的症狀,例如:落髮、噁心、嘔吐、焦黑的面容,她連帽子及假髮都預備好了。 雖然告訴自己要勇敢,無論如何要靠意志度過治療的痛苦,但化療開始後,春妹發現過程比想像的更辛苦;因為化療、電療燒壞整個喉腔組織,每次吃稀飯就好像在吃泡過水的報紙一樣,無味難嚥;連吞口水就如在吞玻璃一樣刺痛。每喝一口水、吃一口飯,是多麼需要力量,春妹說:「我向神禱告給我力量,讓我可以承受無言的痛;不然,求神給我信心,在痛得無法承受時,仍然不埋怨你……」 令人敬佩的是,外表看來消瘦無力,聽力受損、說話聲音也沙啞不清的春妹,仍然願意跟人分享神如何讓她克服病魔在身上一寸一寸的侵蝕;她深深感受到,人可以活著,即便是一根髮毛的生長都是神的眷顧。在不確定明天會如何的同時,她仍感受每一天都有咀嚼不完的感恩力量,幫助她走過一關又一關。她時常提醒自己,即便處在病況中仍要將心境轉向神、正向思考,為還可以呼吸感謝神;因生病時,我們容易從自己的標準看自己,而忽略我們在神眼中的價值。 最近癌細胞轉移到鼻樑與眼睛之間,春妹又動了手術,身體組織、顏面、喉腔再次被破壞,不得不又做了高壓氧療程。療程後,春妹耳朵受損、失去聽力,也因身體疲倦無法出門,連說話都很吃力,教會幾個姊妹去探望她時,見她緩慢的走出房間,感覺她好虛弱,但往常的微笑並沒有減少,她自嘲說:「現在我完全聽不到妳們說話,所以禱告時我不用閉眼睛。」 「除你以外,在天上我還能有誰;除你以外,在地上我別無眷戀;除你以外,有誰能擦乾我眼淚;除你以外,有誰能帶給我安慰。雖然我的肉體和我的心腸漸漸的衰退,但是神是我心裡的力量,是我的福份,直到永遠……」我們唱了又唱,在詩歌聲中、在無法自己的淚水裡,同聲為春妹禱告。 我們以為是在安慰她,卻從她的生命得到更深的激勵。       《2013/8月18日第885期_公報》